百鹿尊的吉祥密码

 

　　河北博物院藏有一件清粉彩百鹿尊。不久前，这件瓷器在“撷珍·邂逅——河北博物院典藏文物展”上惊艳亮相，观者无不叹为观止。所谓“百鹿尊”，因器身绘有百鹿纹，故而得名。清代瓷器纹饰，基本奉行一个原则：图必有意，意必吉祥。鹿与“禄”谐音，“百禄”形容俸禄高厚，“百鹿纹”便成为祝颂加官进禄的吉祥图案。殊不知，体积硕大的清粉彩百鹿尊上，“鹿”只不过是其众多的吉祥符号之一。

　　百鹿尊是乾隆早期专为宫廷制作的陈设用瓷。乾隆时期，是清代官窑瓷器的鼎盛时代。尤其粉彩，综合了康熙与雍正两朝的制瓷工艺而愈发精进。乾隆皇帝对瓷器烧造极为重视，经常发布御旨，对一些粉彩瓷器的用途、形体、花纹提出具体要求。据清宫《造办处活计档·记事档》载，乾隆三年六月二十五日，皇帝曾下发153件瓷样让唐英照样烧造，并专门叮嘱“洋彩百禄双耳尊一件，照样烧造不要耳子”——这是最初一条关于“百鹿尊”的最高指示。被乾隆奉为样本的“洋彩百禄双耳尊”，是一件明万历年间的青花制品，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。目前传世所见中，乾隆年间的百鹿尊的确有“不要耳子”的，日本静嘉堂美术馆就藏有一对。但是，后来清宫“造办处”档案中，再也未见乾隆皇帝提“不要耳子”之事，说明他通过比较，接受了装饰双耳比“不要耳子”更为美观的事实。于细节处见精神，可见乾隆皇帝对于百鹿尊多么重视！这件事，也是乾隆皇帝直接督导设计瓷器的一个典型例证。

　　粉彩初创于康熙晚期，盛烧于雍正、乾隆年间，是清代瓷业生产的一个主要品种。它的独特之处，是在彩绘时搀加一种白色的彩料“玻璃白”，并与绘画技法紧密结合。“玻璃白”是一种不透明的白色乳浊剂，属氧化铅、硅、砷的化合物，具有乳浊效果。画出的图案，可发挥渲染技法的特性，使彩绘出现浓淡凹凸的变化，从而增强表现力，画面粉润柔和，富于国画风格。这一点，由清粉彩百鹿尊即可见一斑。

　　如果把百鹿尊腹部纹饰展开，犹如一幅山水画卷：神态各异的小鹿，或奔跑、或嬉戏、或觅食、或小憩，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。四周衬以参天古树，叠嶂山峦及瀑布溪流，绘画形象生动，自然逼真。看到这幅画面，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清代皇族重要的狩猎活动——木兰秋狝。木兰为满语，意为“哨鹿”，秋狝指秋天打猎。木兰秋狝的主要猎物，就是马鹿和麋鹿。康熙时期在河北承德地区开辟了一个面积很大的皇家猎场，自康熙二十二年起，几乎每年秋天都举办木兰秋狝大典。当然，这并非单纯的狩猎娱乐，而是以狩猎方式演练军队。每年秋季狩猎时，八旗兵头戴鹿头，在树林里模仿“呦呦”鹿鸣之声引诱鹿群出动。一旦群鹿出动，众人则合围猎杀。从公元1681年到1820年的140年间，康熙、乾隆、嘉庆皇帝先后组织了105次木兰秋狝，道光皇帝继位后，这项活动才停止。乾隆皇帝对于这项“祖制”甚为重视，命宫廷画师郎世宁把实况记录下来。景德镇工匠照着郎世宁的画卷，将百鹿奔腾的场景展现于百鹿尊上。

　　在古人心目中，鹿是一种瑞兽，认为它有祥瑞之兆。尤其宋以后，借“鹿”与“禄”的谐音，以象征福禄常在，官运亨通。百鹿尊上，鹿而有百，即成“百禄”，寓意加官进爵，权力显赫至极。另外，百鹿尊上，还绘有参天松柏（象征“寿”）、溪流奔腾（象征“喜”）——一件瓷器，将“福禄寿喜”之类吉祥符号，完美地集于一身，不但是皇家尊贵地位的显示，也充分体现了乾隆官窑精品的时代风貌和技法水平。

　　百鹿尊不但造型独特，描绘亦十分精细。纹饰虽繁缛，布局却疏密有秩。更令人称道的是，其装饰效果虽华丽富贵，却又雍容典雅清新不俗，不愧“千古第一瓷”之誉。据说，乾隆六十寿诞时，群臣祝寿，乾隆谕旨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进宫拜请百鹿尊。由于粉彩百鹿尊地位尊贵，乾隆以后光绪、民国乃至现当代都有大量仿制品。河北博物院收藏的这件，就是光绪年间的制品。不同年代的粉彩百鹿尊，在微妙的差别之间，可以读出不同的时代韵味。

　　近年来，曾有景德镇名家携手制瓷工艺大师，依照清乾隆粉彩百鹿尊原器型，按原比例、原工艺仿造烧制。由此，完整地还原了百鹿尊的制作工艺：从选胎、描图、摘图、拍图，再到搓料、打料、勾线、采色、配色，以及擦图、填色、磨色、搓料、打料、清洁、题诗等等，全部采用百年宫廷制瓷绘瓷技艺纯手工制作，一件下来，正常工期需要6个月左右！百鹿尊绘图，有“一鹿三千笔”之说——鹿身上的毛，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。工艺美术师将鹿毛的画法，形象地称之为“介字点撕毛”，每一笔按照“介”字或“个”字的字形来画。鹿身上的毛，一般得画三四层，才能出现毛茸茸的质感。画面上一头小鹿，才不过五六厘米见方，却不知多少笔才能画出。所谓“一鹿三千笔”之说，其实一点也不夸张，其复杂精细程度可想而知。应该说，粉彩百鹿尊在百多年间，延续的不仅是一种工艺，更是一种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。

摘自《河北日报》 砾华/文